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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百无聊赖的我,好不容易在家熬到中午。午饭胡乱吃了两口,又和衣躺在床上,想睡又睡不着。

    小卧室的空气污浊不堪,混合着呛死人的烟臭味。床头柜上玻璃烟灰缸,挤满只吸了一半,又被我掐灭的金渠。

    当我接到生产部计划员楚天的电话,通知我去生产部开会,我的兴奋劲儿又来了。

    讲真的,我喜欢开会,凡是大会小会我都踊跃参加。在会上,我详细的笔记,仔细揣摩领导讲话精神。

    我尤其喜欢在会上发言,把我是如何勤勉工作,如何带领班组员工苦干实干,说的是神采飞扬。

    我喜欢看年轻的生产部部长王鸿胜向我投以赞许的目光,更是骄傲地看着其他班组长嫉妒我的眼神。

    我提前三十分钟出门,照例来到厂门口对面的小报亭,自掏腰包买了瓶月山冰啤。

    小报亭女老板比我大不了两岁,以往对我亲切得很。她见我又要喝啤酒,一脸严肃地问我,这个时间点不在家歇着,来厂子干什么?

    我回她话,刚接到厂部通知,要求班组长来部里开会。

    女老板批评我,去厂子开会要见领导,你喝什么酒呀!

    我说没关系,午饭我胡乱吃了点,没喝酒。这会口渴,喝点啤酒不碍事。

    她说啤酒也是酒,让我不要喝多,剩下的放她那,等开完会再来喝,她帮我把剩下的大半瓶啤酒放冰柜里冷藏。

    我想想也对,自觉没意思。毕竟是去开会,我要见的是领导,怎么说我也得注意点影响。我放下手里的啤酒,走向马路对面的神风企业。

    我没去班组长值班室,晚上十二点我当班,不当班时间,就算打死我,我也不进值班室。

    说心里话,我不喜欢和杜状壮、大老黑套近乎,更不喜欢看秦志钟那张脸。

    狗日的秦志钟,我每看他一次,我就想哭一次。我多想抽狗日的一耳光,可我不能,我找不到抽他的理由。

    工作有需要,我咬紧牙关,气得牙根疼,也得咽下这口气和狗日的勉强说两句。要是能躲开狗日的,我就躲,我边躲边逃。

    生产部会议室里,程蛟、马龙、小李,他们三比我先到。三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你再看看他,相互间笑了笑。这笑,我看不出有几个意思。

    其他两个班班组长也相继走进会议室。

    我发现,会议室空气是沉闷的,年轻的生产部部长脸色不太友好。

    21~35出口专用胎要求之严格,不能有丝毫的质量偏差。年轻的生产部长自责了,他不允许自己在工作中犯这样的错误,他认为这只是个低级错误,是完全可以规避的。

    低级错误,不及时处理,这就关系到整个神风企业的发展,关系到成型分厂的荣誉,更影响生产部的脸面。

    年轻的生产部长对这起故意隐瞒的质量事故,表现出极大的震怒。会议一开始,气氛就变得凝重异常。

    我感到一股强大的气流压抑自己,我竟然不安地抖动身子,眼皮跳得厉害,眼睫毛紧跟着颤抖。感觉今天的会议气氛不对,我也许不会再像以往那样骄傲的慷慨激昂了。

    会议室里静得可怕,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我都能听见。

    程蛟忍不住干咳一声,我看出来了,他在极力掩饰什么。众人朝他投来异样的目光,他慌忙把脸扭向窗外。

    在阳光依旧灿烂的日子,鸟儿在一树葱茏的枝头,叽叽喳喳嬉闹得正欢。这只是前奏,接下来就是电闪雷鸣,轰隆隆的雷声即将湮灭我可怜的心跳。

    年轻的生产部长王鸿胜,开始恼怒的,他严肃的目光,像把利剑刺向程蛟、马龙和小李。

    我不禁打了个寒战,空调的冷气太不爽了。坦白说,我此时此刻需要温度。

    年轻的生产部长怒怼,说我们天天抓生产,天天喊质量第一。说质量是企业生存的唯一标准,质量是企业发展的唯一途径。可是,你们在座的各位又是怎么抓生产的?怎么去抓产品质量的?

    21~35用错钢圈,为什么没有人及时上报?是哪个班组操作工在操作上错用钢圈?错用能够及时发现,及时处理,对企业,对生产都不会造成最坏的影响。

    顶多对当班班组及相关责任人采取相应的责罚,扣点钱,吸取教训罢了。

    可你们中间就有一些人,就为这点钱,就为完成产值产量,竟然瞒天过海想蒙混过关。想着胎胚经过硫化,就不会被人发现。你们这是对自己不负责任,对厂子的利益、前途于不顾。

    你们应该知道,出口轮胎的生产本身要求严格,容不得半点误差。一旦被外方查处,那将彻底毁掉整个神风企业。

    退订单不说,我们的企业将遭受各大媒体报道,对企业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。股票下跌,企业将有可能因此停止生产,我们的企业将会面临巨大的生存风险。

    你们在座的各位,是企业在一线的核心力量,领导把这份担子托付给你们,是对你们充分的信任。

    但是今天,出了这样的质量事故,我要带头检讨自己,批评自己监管不力。

    我责令各班组对6月21日生产的所有21~35胎胚逐个排查。一经查证,情况属实,生产部将追究其班组责任,追究其操作工责任。

    面对年轻的生产部长铿锵有力的话语,我心慌气短了。坦白说,这是我当班长以来,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。

    我更是第一次感受到年轻的生产部长的威严,是那种不容小觑的正直与执着。

    我瞄一眼程蛟、马龙和小李,发现他们三如坐针毡。别人我不敢说,程蛟和马龙,这俩货肯定心怀鬼胎,他俩的表情太不自然了。

    大老黑与杜状壮强烈表示配合生产部调查,彻查21~35质量事故,对故意掩瞒当事人,追究其相关责任,要求生产部严惩不贷。

    讲真的,我不太理直气壮了,尽管我也向年轻的生产部长拍着胸部保证,要追查到底,要让21~35质量事故相关责任人受到应该有的责罚。

    可我清楚的记得,6月21日,我一整个班都在值班室睡觉,我没监管到位,我的确是松懈了工作。

    可我还是抱有侥幸心理,我多希望狗日的秦志钟,是他在工作上的疏忽,导致21~35发生严重的质量事故。

    那样,狗日的就会撅着屁股干车轱辘。这货累的像条狗,就再也没什么精气神躺在床上哼哧哼哧瞎喘气。

    我偷眼看狗日的,狗日的却不拿眼看我,他无视我的存在。狗日的,你一脸得意,你得意个屁。

    我愤愤然了,我气得发狂,狗日的,你那个样子,哪像个男人,你连个耗子都不如。狗日的,你吃的是我赵晓松吃剩的,你玩的也是我赵晓松玩剩的。狗日的,你……

    其实,我哪敢朝明面上骂,我只能把这话卡在嗓子眼骂骂咧咧。

    这时间,程蛟,还有马龙和小李,他们三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,三人逃也似的躲开生产部部长王鸿胜严厉的目光。

    出了生产部大门,被太阳焦烤的路面,蒸的人近乎窒息,热气逼得人喘不过气来。

    太阳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,蝉不绝于耳地嘶吼。我竟然不知道,夏竟是这等璀璨壮烈。

    我盯着程蛟和马龙问,21号那天,你俩有没有发现21~35用错钢圈?

    程蛟看了眼马龙,模棱两可地回答我说,好像是没有吧。

    真的没有吗?如果有的话,还是要早做打算,有窟窿咱就想办法堵住窟窿。毕竟是心虚,我这话说的明显是底气不足。

    马龙小心翼翼地问我,是去胎胚存储间,还是等到夜里上班再去?

    现在去干嘛?你他娘的想让人看笑话还是咋着啊?我气不打一处来,21~35用错钢圈,需要操作工配合调查。

    我问马龙,21号生产21~35操作工是谁?

    马龙瞄了一眼程蛟,才回答我说是大伟和贺全。

    是他俩?我沉默片刻,一双眼睛无力地看着自己的脚背走路。没奈何地说了句,晚上上班再细说,先回吧。

    马龙和程蛟四目相对,便忽地分开。这俩货像商量好似的相互配合默契,扭头就进了存车棚,双双骑上电驴,匆匆避开了我。

    我没去小卖部喝那瓶没喝完的啤酒,而是回神风轮胎二号院,我和妻子赵小兰的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