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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十月底,当北半球的纽约滑入晚秋,南半球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正是花开荼蘼的暮春时候。
    下午的乐理课结束,荆夏把桌上的乐谱和笔记都收进手提包,摁开手机看了看时间——五点整,先吃点东西垫肚子,再乘学校门口的巴士去往科隆剧院……
    她默算了一下时间,赶上晚八点的玛塔·阿格里奇钢琴演奏会绰绰有余。
    那就不用去图书馆旁边那家咖啡厅敷衍了,东西又贵又难吃,咖啡简直和唐人街老中医开的汤药有一比。
    荆夏盘算着,心里莫名多出一股期待和恐惧,起身的时候凳子往后,撞到一具高大的身体。
    那人手里也拿着包,落在地上,里面的乐谱散出来,飞得到处都是。
    “不好意思……”荆夏有些局促,慌忙蹲下来,想帮他去拾那些铺了一地的乐谱。
    “你是钢琴系的‘东洋玫瑰’吧?”
    一道清朗的男声在头顶响起,荆夏抬头,看见一个眉目清秀的白人男孩——棕发碧眼,问她话的时候,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地发着光。
    她蹙了蹙眉,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‘东洋玫瑰’的外号。
    应该是上个月的学院音乐季,她代表钢琴系演奏了一首《野玫瑰》改编的探戈钢琴曲——一战成名,有时候就连走在路上,她都总能收到路人突然的搭讪和夸赞。
    荆夏有时也觉得头疼。
    “我叫费利佩,也是钢琴系的学生,今年……”
    “我不是东洋人,”荆夏打断他,也不管这样会不会给人不够礼貌的印象,“我出生在纽约唐人街,细算起来,应该叫‘唐人街野玫瑰’会更合适。”
    面前的男孩眨着眼睛看她,有些尴尬,直到荆夏弯起唇角,将手里的乐谱递给他,“我叫荆夏。”
    离开纽约快一年了,她没有用回原来的名字。
    她还是喜欢叫自己荆夏,因为那是一段无可替代的过去。
    公车在位于市中心的七月九日大道停下来,荆夏跳下车,快速将手里剩下的半杯咖啡喝干净。
    “你的票买在哪个区域?”荆夏转身询问费利佩,随手把空杯扔进垃圾桶。
    费利佩一脸懵懂地摇头说:“我还看不太懂西班牙语,不过好像……”他顿了顿,从上衣口袋摸出一张票递给荆夏。
    “A区第四排30号,”荆夏喃喃,继而一顿,从包里摸出自己的票根——A区第四排28号。
    “我们居然在一起,”她怔怔地看向费利佩,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。
    玛塔·阿格里奇回到故土阿根廷的首场演奏会,本来就是一票难求,更何况是A区第四排的票。
    她可都是找温大小姐动了些手脚才买到的。
    想到这里,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费利佩问,“这张票你买成多少钱?”
    “五千比索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荆夏听见这个比她便宜了不知多少倍的价格,差点吐血。
    要不是因为之前霍楚沉让贝斯给了她一笔钱,她估计还真舍不得掏腰包买这么好的位置。
    费利佩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异样,有些不好意思道:“这是我下午捡漏买到的。应该是有人花钱订了,但是突发意外没有确认取票,我就捡走了。”
    “哦……”荆夏勉强笑了笑,肉痛地摸摸钱包。
    两人安检完毕进入演出会场,灯光熄灭,人声渐止。
    舞台上,已然头发花白的阿格里奇走上舞台,在钢琴前面坐下来。
    一串缓慢而沉重的渐强音,和弦阴郁而压抑,像一片沉沉压下来的乌云——《拉赫马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》,荆夏从听到的第一个音符开始,就红了眼眶。
    几百个日夜,她无数次地回想过她和霍楚沉最后的对话。
    她说她想去布宜诺斯艾利斯。
    他说好。
    她说她想听玛塔·阿格里奇的演奏。
    他说好。
    可是一直到演出结束,所有人起立鼓掌。剧院被淹没在欢呼和喝彩的音浪里,荆夏都没有等来她期盼的那个人。
    这种感觉很不好,不同于歇斯底里的悲伤,只是一种真空的寂静。
    什么都有了,唯独没有他。
    “你不走吗?”费利佩把手拍得通红,连脸上都是兴奋的光。
    荆夏怔愣地抬头,好半天才勉强牵起嘴角笑了笑,说:“你先走吧。”
    “我还想自己坐一会儿。”
    “哦……”费利佩从包里摸出一张纸,写下自己的电话递给她,“那你回去路上小心点,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。”
    “嗯,”荆夏点点头,对他挥手。
    她一直坐到剧院工作人员来清场。
    灯光一盏一盏地熄灭,寂静的空间被黑暗围猎,逼得她不得不离开。
    晚上十点,路上的行人没了白天的匆忙,闲庭信步地回家。有遛狗的上班族,有约会的小情侣,还有一对老夫妻,正对着手里的旅游攻略找坐标。
    “你好。”
    荆夏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,被妻子拦住了。
    “不好意思,”老妇人抱歉地笑笑,问她,“请问你会讲英文吗?”
    荆夏点头。
    妻子松了口气,凑上去,把手机拿给她道:“你知道这个酒店在哪里吗?我们从纽约过来,不是很熟悉西班牙语。”